【版权声明】本文由树木计划作者【红星深度】创作，独家公布在今日头条，未经授权，任何平台不得转载。“剪吧！”最后看了眼镜子里的头发，小月（假名）眼睛一闭，对剃头师说。“咔嚓”一声，留了4年的及肩长发，没了。再有一个月，小月就19岁了。

他15岁来到广东，在各个工厂区辗转，和朋侪们玩起了“杀马特”，因为“此外玩不起，就玩起了头发”。但今年，厂里不要留长发的工人了，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找到事情，身上还剩200多块钱。对于“90后”和“85后”来说，盛行于2008年-2013年的“杀马特”（smart音译）并不生疏。他们一度被视为社会“异端”：来自乡村、城镇的低学历青年，穿着自制的地摊货，模拟日韩明星、动漫角色等夸张怪异、五颜六色的发型……克日，纪录片导演李一凡拍摄的《杀马特我爱你》在网络走红，“杀马特”再度引发民众关注。

李一凡说，他讲述的其实是“工人的故事”。广东东莞石排镇是片中“杀马特”聚集的场景。这里工厂林立，每年春节事后，源源不停的工人候鸟般从全国各地来到此地。但现如今，石排的“杀马特”青年已徐徐隐去。

他们为什么脱离？去了那里？▲图据《杀马特我爱你》截图为何离去“厂里不再招留长发的工人”“杀马特”们正在脱离东莞石排，工厂是搅动这股风潮的直接因素。11月底，红星新闻记者来到这里的前一天，石排刚刚脱离了2个“杀马特”，原因和小月一样：今年工厂招工量淘汰，对工人的要求更严格——厂里不再招留长发的工人。暂居于石排的罗福兴，25岁，广东梅州人，他号称自己11岁便“缔造”出“杀马特”观点，在网络上自称“杀马特教父”。

现实生活中，月朔弃学后，罗福兴便辗转各地打短工、学美发。但在QQ群里，他的“杀马特”追随者越来越多。

记者在石排粮所四周的出租屋里见到了罗福兴，他留着微卷长发，黑衬衣、黑裤、黑皮鞋带跟。“今天‘杀马特’的生存空间比以前更窄。”罗福兴说，以前工厂多，总有厂子要，大不了少挣一点，用饭吃差一点。

但现在，“留着这样的头发，你连饭都吃不上”。罗福兴说，自己实验了好频频“再起杀马特”，但都没有乐成。

今年10月，“杀马特”线下聚会在当地也被取消。▲罗福兴一个多月前，小江（假名）还留着长长的头发。他在罗福兴的出租屋里住了一个多月，还是没有找到事情。

厥后他把头发剪了，进了一个月薪4000元的工厂。不久，他退出了罗福兴组建的“杀马特”群。石排街上，陈冬（假名）的剃头店已经开了8年。

这家剃头店的店名就充满浓浓的“杀马特”风——“名士”。“是‘杀马特’拯救了我。” 陈冬是“杀马特”的老熟人。他说，刚开店时正好遇上“杀马特”盛行风潮，做个发型20元，一天的营业额就有三四千，“一开门一屋子全是人，基本都是来做‘杀马特’发型的。

”靠着那几年的“杀马特”生意，陈冬在老家买了房买了车，还娶了媳妇。现在，“名士”成了“杀马特”线下仅存的纽带之一。陈冬偶然会收到一些“老杀马特”的信，店里一个星期最多能来三五个“杀马特”客人，“大多时候是为了直播”。东莞石排，为什么曾有这么多“杀马特”？李一凡在拍摄时发现，石排聚集了许多来自南方山区的打工者，每逢大型节沐日，一些人会穿着传统服装聚于石排公园，对歌、摔跤、闲逛。

“在这里，没人会以为你怪异。”李一凡说，这样的情况下，让“杀马特”们能够与主流文化保持一定偏差，也是其在2013年左右“杀马特”在全国规模内被主流网民讥讽、讥笑时，却得以在此地存留的原因。

除了安身立命的工厂，在石排，将天南地北的“杀马特”们毗连在一起的，另有石排公园和溜冰场，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线下公共空间。做完发型换上衣服，“杀马特”们要么去石排公园，要么去溜冰场：在溜冰场，10来块钱就可以蹦迪溜冰；石排公园里，“杀马特”们可以闲逛、跳舞、唱歌、自拍。可今年中旬，溜冰场也关了。▲“杀马特”们的线下聚会 图据受访者新的纽带“我认识的杀马特，险些所有人都玩直播”旧的聚集地不复当年，新的纽带正在联络。

同是身份表达的场域，这根纽带却没有实体。嘈杂的配景音乐响起，小陆（假名）甩掉拖鞋，随着音乐光脚在地板上舞动——2分钟前，小陆在直播间与人PK。这段舞，是输掉的处罚。

小陆是云南人，21岁，有一头染成金黄色的及肩长发，如今住在罗福兴的出租屋里。为了直播，这天下午他专门去剃头店做了一个造型——左边头发高高蓬起，上面用红蓝染料染了个心形。这个造型花了50块，只能维持1天。

小陆玩直播已有6年。他早早弃学，15岁时随着叔叔在工地搬砖，挣了钱买了部手机。

在短视频平台看到“杀马特”发型，“以为很好玩很悦目”，自己也开始实验做头发、做直播。他不懂运营，直播时间也没个定数，“想起来就开”。

有时会收到一些粉丝打赏。小陆说，做直播的目的是为了“留下一些回忆”。他会收到一些“粉丝”的私信，这是他天天坚持更新视频的动力——内容除了头发，就是跳舞。▲正在直播的小陆在线下公共空间越来越窄时，网络直播成为“杀马特”们新的纽带。

“大家聚在一起抱团取暖，虽然玩法纷歧样，但内核是一样的。”罗福兴说，他认识的“杀马特”中，“险些所有人都玩直播”。他又增补说：“我和他们纷歧样的是，我有些流量，可以卖卖货。

”罗福兴是从年头疫情开始时做直播的，那时他因疫情困于重庆，“没钱用饭”，朋侪建议他做直播，没想到乐成了。那时起，他重新留起以前剪掉的头发。他给记者强调：“就算我剃成秃顶，也是‘杀马特’。

我就是‘杀马特’，与头发无关。”他特意否认了那些认为他们是对传统审美的反抗的解读，“ ‘杀马特’基本都是工人，我们并没有这个意识。”除了卖货，罗福兴的直播内容也大多与发型有关。

也曾有公司与他互助，配了一个团队和一个搭档，但互助一个月就散了，因为以为“没什么起色”。罗福兴还承接一些剃头生意——一些慕名而来的粉丝找他剪头发，100元一位，所在就在楼下剃头店里。

除去园地费，也能挣几十元。这样下来，罗福兴一个月可以挣一万元左右，这在玩“杀马特”的人中，已经算是“顶流”。“你以为‘杀马特’做直播是在被消费吗？”记者问罗福兴。“消费证明‘杀马特’另有价值，不被消费就完全没有价值，这个群体可能会真正消失。

”这个月朔辍学的男子总结说，他不阻挡“杀马特”被消费，但他鄙夷的是，一些不是“杀马特”的人也为了博眼球开始做直播。对罗福兴而言，他想抓住时机，但却不知道怎么去抓。“我想不到还能做些什么内容，杀马特的标签已经把我‘贴’死了。”“‘杀马特’大多来自乡村社会，都会里的亚文化最后可能酿成品牌形成商业价值，但‘杀马特’没有商业价值，甚至没有资本去使用它们。

”李一凡说，他曾问过许多“杀马特”，但没人认识玩“杀马特”发了财的人。那一晚，小陆在出租屋阳台的椅子上坐着睡了2个小时——为了让发型保持久一些。矛盾：网络的极尽夸张与现实的关闭排外除了工厂，是什么让“杀马特”们来到线上？文化断层，是关于“杀马特”现象讨论中的一个关键词。

李一凡说，“杀马特”对头发的热爱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他曾以为那些千奇百怪的发型是对主流文化的还击，但很快，他发现这是一个误解：“事实上，因为信息差池等和文化断层，他们以为自己才是盛行文化。”在长达4年的拍摄历程中，李一凡发现，“杀马特”身上体现出了惊人的一致性。他用五个词归纳综合：留守儿童、受教育水平低、小厂流水线工人、没时间、没钱。事实上，大多数“杀马特”的生活，都足以用“苍白”二字形容——小月曾事情的工厂，月薪3000元，工时10小时以上，一周事情6天；采访中的另一个女“杀马特”小白鸽（假名）曾在东莞2个厂待过，晚上要加班到10点后，事情时间必须全程在岗，一“溜号”就要被扣钱。

▲直播中的小陆（左）所有接受采访的“杀马特”都说，与此前相比，“杀马特”生存的社会情况并没有多大改变。直播时，常有人在直播间尖锐地对罗福兴说“你这已经由时了”。他大多时候会选择装作没看到，有时也会和对方居心吵打骂，活跃一下气氛。来石排找“教主”前，小陆曾在广州白云区待了4个月。

最开始想在都会里走走玩玩，但很快，他放弃了。因为留着长发，上街后路人会自动远离他，“有人以为我是坏人，有人以为我是乞丐。

”他选择缩在住处，险些不出门。“‘杀马特’是一个桀骜不驯、代表自由的灵魂。”“杀马特”是小白鸽情绪的出口，“它让我以为，我就是我，我会变得特别勇敢，特别厉害。

”她在网络上自封“公主”。这样的“自封”在“杀马特”中并不鲜见。

李一凡对此的解读是：所谓的称谓，只是一个关于兄弟姐妹的游戏关系——越贫乏，越喜欢华美的词藻。相较于网络上的极尽夸张与喧嚣，“杀马特”的现实世界是关闭、排外的。李一凡说，自己在拍摄前甚至都找不到“杀马特”，通过罗福兴才得以进入这个群体。

他们曾联系过六七百个“杀马特”，认识近200人，许多举行至一半就拒绝了采访，最终在线下采访了67位，通过网络形式采访了11位。“杀马特”的排外性也超出了记者想象——在石排最后一天，记者和小陆一起在名士剃头店，遇到来做头发的小龙（假名）。

他是贵州人，今年20岁，10岁就出来了。看着小陆那一头标志性“杀马特”发型，小龙主动前来搭讪。

小陆没有理他，因为“不是一个家族的人，辨不清是好是坏”。▲图据《杀马特我爱你》截图未来……未来？提到这个词，这群青年们有差别的表达。李一凡归纳综合说，许多“杀马特”虽然在广东待过许多年，但他们从没去过广州、深圳。

就算是休息时间也是待在工厂区。“都会太大会迷路，只有工厂区才气让他们自如。

他们很少去望都会的高楼，甚至不敢去望。因为知道自己永远买不起。

”据李一凡视察，“杀马特”群体也在不停变化。他将“00后杀马特”归为“新生代杀马特”，与动辄小学结业、十明年就外出打工的“老杀马特”相比，他们受教育水平有所提升。对于和“杀马特”有着类似履历的小陈而言，就算以为“石排可以融入”，但也从没把石排看成家。

石排也不是“杀马特”的家——罗福兴来石排不外泰半年，他线下租住的屋子五六百元每月，“没有任何压力”，但他并不计划在此长住。“你以后想干什么？”记者问这个问题时，罗福兴愣了一下。他想了想说：“没想过那么远，先过好今天明天再说，想太远也没法实现。

”▲前来采访的记者和艺术家有时会送来书，直播时，罗福兴经常用来垫手机支架罗福兴曾想过攒一笔钱，“最低十万”，回老家养几百只鸡，再养一些猪、牛，弄一个池塘，再买辆摩托车。直播对他来说不是恒久之计。“未来也可能开个剃头店，或者去公园给人剪剪头发？”他自说自话道。

小白鸽计划回老家过完年，明年回东莞和罗福兴一起再起“杀马特”，“大家聚在一起互帮相助，做做视频。”小月前段时间在大厂找到一份事情，每个月可以赚到近4000元，虽然天天上班10小时，而且经常置身于庞大的噪声之中，但在欠好找事情的情况下，这仍是一个令同伴们嫉妒的好事情。这个厂制造的电子零部件，最终的成机，将被销往广州和更远的都会。“‘小蛮腰’四周一个商场就在卖，老板说的。

”从贵州老家一路坐大巴来到这里，与厂里大多数同伴一样，虽然和广州仅仅相差100公里，但他完全不相识那里的世界——他住在厂房里，甚至不知道“小蛮腰”是什么。▲晚上10点，罗福兴出租屋楼下的家庭作坊还在赶工中国社科院农村社会问题研究中心秘书长李人庆：“杀马特”组成了二代农民工历史的一部门“杀马特不是所谓的朋克或对传统审美的反抗，他们是一群来自贫困地域的留守儿童和‘二代农民工’,具有较为显着的区域性特征。”中国社科院农村社会问题研究中心秘书长李人庆曾到多位“杀马特”青年的家乡调研。

他发现，他们身上有诸多共性：具有贫困落差的孩子进入沿海地域现代性场域，受到现代文化打击；大多处于13~23岁青春期，发展历程缺乏家庭眷注；通过网络相互联系。李人庆说，与上一代人差别，他们渴求表达自主意识，盼望被认同、被相识，但表达内容匮乏，只能选择玩头发这种低成本、高辨识度的方式。

“这是一种‘掩护机制’，也是生长现代性、生长不平衡所引发的文化现象。”李人庆认为，“杀马特”就像青春痘一样，是一个社会正常、须要的部门，它组成了“二代农民工”历史的一部门，也是一种寻求自主意识的表达。他用李一凡的话总结道：“社会应该让他们有说话的时机。

”李人庆发现，李一凡的纪录片《杀马特我爱你》播出后，也引起同一代都会青年的强烈共识。“只管他们相互间生活境遇差异较大。”因此他认为，“杀马特”群体反映出的问题，实际是同一代青年的配合问题。

“这也是现代社会生长历程中，中国以致整个国际的问题。”李人庆说。面临这一群体，加大社会保障力度和社会救援力度很有须要。当前社会一个基本矛盾是越来越快的技术社会变迁，与社会主流意识形态越来越都会化和老龄化之间的矛盾。

解决社会生长的不平衡不充实，要从表达权开始，“我们要给青年人尤其是弱势青年农民工群体更多包容，更多生长时机和资源，让他们更快发展。”李人庆说。红星新闻记者 彭祥萍 广东东莞 摄影报道 部门图据受访者编辑 官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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